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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讀書心得:柯裕棻/浮生草

浮生草 柯裕棻

浮生草 柯裕棻

浮生草 柯裕棻

註: 此為 2013年先勢第五屆【一流公關人才就業培訓班】的書面審查資料之一(  題目=你最近看過哪一本書讓你印象深刻,為什麼?)

 

我的答案:

浮生草

張腔再世

任教於政大傳播學院的柯裕棻在文壇出道已滿十年,但直到2012年她出版了散文集「浮生草」後才讓我驚豔–簡直是半個張愛玲再世。我一向迷張愛玲的散文,祖師奶奶的散文就像散文名家周芬伶評論的,各體兼備,完成度更勝她的小說(雖然小說更受大眾觀迎)。身為張迷自是很想知道張愛玲的生花妙筆拿來寫二十一世紀的台灣會是什麼樣子—「張腔」徒弟的山寨版也無所謂。

 

情到深時情轉薄

本書內容如同作者在序「人間一渡」所言,分成兩類–「讀書筆記和日常觀察」。風格上「時而冷靜時而熱切」,冷靜指日常觀察,熱切指讀書筆記。而我喜愛前者,欣賞後者。作者觀察浮世時,冷眼深情,以局外人角度捕捉了尋常人事後的幽微面,再將那些大城小事精準剪裁成小城大事,而結尾時常夏然而止,餘韻無窮,好似現代版的《世說新語》。諸如「熱包子」、「奶油麵包」、「兄弟」、「風雨」、「海產快炒店」、「剪綾羅」、「菩薩蠻」、「雨夜」、「燒餅夾蛋」…等都屬這類佳作,而尤以「風雨」為其中代表--

 

《浮生草 / 風雨》

「幼稚園放學得早,下午三點半就看見一群媽媽來接孩子了。每日此時這所昂貴的明星幼稚園總是豪華名車雲集,能夠站在這個門口接孩子,身著低調名牌服飾由私家司機接送,意味著一個女人至今為止的全面勝利。這些年輕幸運的母親籠罩著幸福的光暈,群聚在學校門外聊天,她們當然不看路人,而是要給路人看

(以上為《浮生草 / 風雨》首段)

 

這類作品的「餘韻留白」技巧大概也只有一流作家才辦得到,因為這關乎到作者的才情、歷練、文學素養。至於二流的作家則永遠是寫太滿,急著文以載道,不留給讀者想像的空間

只道無情卻有

如同作者在序中所道:「一般而言,讀書寫作等事是文人的前台表演,而生活瑣事則為後台微不足觀的背景。但我怎麼看都覺得,寫日常瑣事的那些其實是生活的表層文字,他們工整而冷靜;有關讀書寫作的這些則非常熱切,是裡層文字。這些更貼近自我,更往內心深掘,非常私密。我以為自己不輕易將心剜出,寫的當時我一點也不擔憂,如今湊在一起看,就有一覽無遺的危險了。

這也是作者「熱切的讀書筆記」讓我欣賞的原因–這樣的勇氣、意願讓我想到2012年發表單曲「玫瑰色的你」的張懸,不時俠女上身般呼籲歌迷、大眾為弱勢團體為不公不義發聲。相較下,華人文化圈中幾位神主牌等級的天后如王菲、張愛玲…等,向來不願公開自己的感性面—-對她們這樣外冷內熱的才女而言太難為情了。回到「讀書筆記」中的內容來看,我認為較可觀的包括了最後三篇的「寫作的理由」、「寫作與言說的零度寂寥」、「在密林中」中,作者自問自答在學院研究教書的餘裕仍堅持寫散文的理由(學院派教授認為作者這種純文學創作相較於論文寫作,簡直就是不正經的兒戲),以及在「相片與記憶」、「互文性的世俗價值」中談及的張愛玲閱讀經驗,作者自認嚴格算來不算張迷(雖然她「日常觀察」的散文有很濃的張腔),也在「互文性的世俗價值」寫道

儘管出版上引起爭議,我依舊毫無任何道德掙扎地買了《小團圓》。這是張愛玲曾經囑咐銷毀的手稿,但它能夠出版,眾人仍舊很高興。想想,連晚年張愛玲的垃圾(不是比喻,真是垃圾)都曾經有人去挖掘,更何況是如此數十萬字的手稿?對許多張迷和研究者而言,這不啻是珍寶,若真的銷毀了,誰能承擔得起這個罵名呀?再想,張愛玲本人無道德潔癖,換作是她,聽見哪個喜歡的作家私人傳記出版了,應該也會像看紹興戲那樣熱切的,興匆匆買來看的吧。 

這段文字讀得我既莞爾又悲涼,因為又讓我想到王國維下面這句話,或可概述所有超然冷眼看著世間萬物的才女才子,同時也是我讀完「浮生草」後的總結:

「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

———-2016後記 分隔線———-

我後來又翻了《浮生草》幾次,發覺還有些不錯的文字如下–

《浮生草/虛擲》

世上有多少事讓人覺得虛擲,當下卻又讓人別無選擇?為了考試時可能出現的兩個題目,必須背下的大半本課文。為了論文裡一條不起眼的註解,必須從圖書館裡借出5本令人頭疼的英文書。為了應付刁鑽的客戶而趕工的簡報,臨時被主管輕易取消了。

那些明知無望卻仍會去做的事:早知自己會輸但仍不斷吶喊的啦啦隊。從小到大收集的無用信紙和書籤。明知一定會過去卻仍拼命長大的童年。

更大的虛擲又是什麼?選舉時滿街飄揚的旗幟和耳語。 戰爭爆發前人類許下的願望。戰爭時成千上萬的人一夕間就死了,他們前晚寫下的日記和溫馨的床邊祈禱就這麼虛擲了。他們努力唸的書,努力寫的文章,努力追求的夢想,全沒了。

讀班雅明寫於1932年的《柏林童年》時,特別容易感受到世事的虛擲—-他的努力總是不受認可,他的期待總是落空。他開始寫稿後又因戰亂而流離失所,四處逃亡。幾年後,他在異鄉終因絕望而自殺—-1940年,徹底從他一再挫折的人生,逃走了

童年時,或許人人都期待長大,但誰能料到長大後的人生會如何收場?誰能預知自己前半生的努力和幸福,在日後將因更大的虛擲而付諸流水?

 

尖銳的棱角收斂了,叛逆的羽翼彷彿剪除了。我百般不願意,逐步將自己放手交給世事人情,日日在頹喪放棄與執拗不馴的矛盾中拉扯,終於被拋磨成一個看似圓融平靜的人了。」( 浮生草/序:人間一渡)

 

又,上面這篇心得是2013年寫的,當年柯又出了一本「洪荒三疊」,篇末有三篇小說與散文的混血我也挺愛,先摘錄喜愛的片段如下:

 

《洪荒三疊/煙火》

他日大難,回首此刻不知淚下如何

 

《洪荒三疊/流雲》

日前回老家一趟,舊書堆中翻出《雪鄉、古都、千羽鶴》合訂本。現在看來,十六歲的女孩子哪裡懂這些故事,竟一本正經地在《雪鄉》的『徒勞』二字第一次出現時,做了記號。

淺淺一道鉛筆線,這些年了仍清晰可辨。

當時的我絕不可能明白,「徒勞」正是這故事的寓意。

當時更不可能明白,窩在山巔海角小城裡,一知半解拚命讀著那本書的我,正是,徒、勞、一、種。

不懂也罷,感動是真。十六歲有十六歲的徒勞,四十四有四十四的徒勞

 

這是夜逃嗎?單單只是短暫的逃跑就讓我們這麼快樂自由。空地上的細石子沙拉沙拉踩在腳下多麼乾脆俐落,晚風多麼清涼。柚子色的月亮,輝煌的夜空,萬山溪奔日夜喧。我們偷笑著跑過空地,跳上機車,刷拉掉頭,絕塵而去。

遼遠的夜路寂寥的海線,天河高懸,繁星止步之處,遠方的海暗自漲潮。黑夜在我們眼前分途,上升天際或下墜群山,激越或憂懼,交替成為天星或巨岩。經某處海灣外的斜坡野林,他熄火,車燈倏暗,襯底的四野寂靜嗡地湧來,晚風浩大撲來。忽然遠方有呼嘯悠長,也許是山也許是海,一切退得極遠,又瞬間勃勃逼近眼睫。眼睜睜的騷動的黑。暗林邊細鑲細滾淡銀線,是海面反射的月光。

「然後呢?」我感覺他回頭,但是夜太黑,只看見輪廓,不見表情。他的話裡有笑意。我靜聽風聲縱野,我想告訴他後來發生許多事,一些巧合,一些失落,一些不幸,糾纏了一整年。但何必呢?夜路的盡頭就是盡頭了,雪泥鴻爪,說了又如何。這片刻的黑甜溫暖太不可信,此時也許寂闇相知,明日又天涯相忘。

我家院子滿樹桂花如夜星,馨香遠遠漫到巷口。桂花葉堅硬帶刺,但花朵柔軟迷濛,碎星地開,星碎地落。我從未如此深切領略初秋夜晚內蘊的恬靜。青春鬱麗似凋花。

機車離去的聲響原來可以這麼千言萬語地遲疑。這日別後,不復相見。其實這樣也好,其實這樣最好。

我繼續虛張聲勢地長大,總是刺傷一些人以保護自己。落得這樣毫髮無傷,還不如當時畸零殘缺的好,還不如當時徒勞擁抱的好。」 

怎能讓這膚淺無情的世界看出我對付它的方式呢?我手無寸鐵迎上去與它對決,我無所珍愛,它便無從掠奪。」

 

下面這個是與柯裕棻私交甚篤的才女作家黃麗群跟柯裕棻談《洪荒三疊》的內容節選:

黃麗群/【書與人】最難是家是青春 - 柯裕棻談新作《洪荒三疊》/自由時報

萬事起頭難,但回頭又何嘗容易?家與青春,貼在心上,是傷是藥?難辨。但總之撕不下來,有時你也只能任其留在那,拍拍身上的灰,手放一點,步子果決一點,然後跨過去。「世界幻入兜羅綿,恍見洪荒萬萬古」,不管路繞多遠,最後總要孤身與萬古對質,與天地互審。寫作或生活那一點究竟底細,無非如此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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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裕棻2012年散文集《浮生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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